沿 路上的風景還是跟平常一樣，路上的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趕著往自己的目的地去。每次騎上高屏大橋，我都會花很長的時間看著南方的那座山。不知道叫做什麼名字的山。
每次看到這都會想起新聞裡那些被突然暴漲的溪水沖走的受難者。而且這種新聞常常就沒有了後續，因為下一秒又有新的事件發生，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同時關心被水沖走的人是否獲救了?還是哪個明星和誰在哪裡幽會。
下了橋後會經過一段像鄉間道路的地方，然後啪的一下進入了工業區，又啪的一下進入了市區。中間真是完完全全沒有一點緩衝的地方，就像從一個氣泡跳進另一個氣泡一樣。
自己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下課時間家人都還在上班，就騎腳踏車到工業區到處亂逛。其中有一座不知道是誰蓋的籃球場，似乎是為了要讓在工廠工作的人有地方運動(真是熱心阿)。旁邊緊鄰著大排水溝，常常一個不小心界外球就會彈出護欄掉進水溝裡，於是就得要有人下去那水溝把球丟到地面上來。
有次輪到自己下去撿球，所以發現了排水溝旁有個直徑比當時還是小學生的自己還要高的大排水管。更棒的是還有一個維修用的樓梯可以下到那裏去。從此以後只要下課沒事我就一個人跑去那大排水管上，只是坐在上面什麼也不想。
有時候看看天空，替各種不同形狀的雲朵找出合適的名稱。這朵是雷龍，這朵是輪船，這朵是傑克和蘿絲，光是這樣就能消磨掉一個下午；有時候看看腳下的水管排出大量廢水。我想，這排水溝的目的地不知通往哪裡?也試過沿著水溝走走看，但一下子就被其他工廠的牆壁給擋住。
還是要跳下去?
算了吧!光是下去水溝旁撿球就快要受不了了阿。只好放棄，這大概是人類史上最短的一次冒險吧。
而我現在的目的地，就是伊森呼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口氣的那間旅社。我按照指示到了車站附近的那棟建築物，是間看起來破舊，許多男男女女會來到這裡互相擁抱，但最多不會停留超過兩小時的那種地方。我到的時候門口停了一台救護車，救護和消防人員已經在整理裝備準備要離開。
『請問…』
我話還沒說完，有個消防隊員就對著我說:『你是親友嗎?他的家人都已經去警局了，現在我們要把「這」送到市立醫院的太平間…，阿對了，你想要看看嗎?』
他指著旁邊一個銀色的袋子，一副像是在展示自己攤位上的水果那樣問我。
我搖搖頭，連一句『不用了，謝謝。』也說不出來，就頭也不回的往警局過去。到了警局時如同前面提到的，由於腦袋處於一片混亂的狀態之下也沒有得到太多的有用訊息。總之先約好了明天要到殯儀館一趟，法醫也會到現場去相驗。
我站在警局的門口，有個男人剛和辦公桌旁的員警講完話後就走過來找我攀談。
『抽菸嗎?』他問。
『不，我不抽，謝謝。』
『是嗎?真是可惜。這種時候如果想抽菸就能盡量的抽，誰也不會多說些什麼。』
我等著他把話說完。
『阿，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報社的記者，真是遺憾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你們的身上。我啊，平常都只報導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新聞，像是哪個里長在什麼社區活動中心辦了個無聊活動之類的，那種。你知道吧?這次正好現場的消防隊員有一個是我以前的同學，所以我第一時間就來了喔!怎麼樣，這件事情一定不單純吧?在這樣的地方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這類的事了，是不是有什麼...…』
到這邊我已經沒辦法再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所以決定要打斷他。
『不好意思，我不是針對你個人。』我嘆了一口氣後有點猶豫，但還是決定繼續:『而是我對記者一向沒有好感，所以我沒什麼好說的。而且，我知道的也不會比你多吧?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再去打擾他的家人。謝謝你，不好意思。』
男人聽完後給了個一點情緒也沒有的淺笑後就轉身離開，繼續回到辦公桌和其他人交談。
真不愧是記者，我深深的這樣覺得。
從警局離開，我陪著伊森的家人回到他屏東的住處。二樓的公寓，以前是教育大學教授們的宿舍，地方不大但是格局倒是方方正正的。我、女友、伊森的父母親，四個人坐在客廳。桌上擺著剛剛在路邊麵攤隨便買的食物。伊森的母親把食物分盤好了之後，沒有要吃的意思就坐在沙發上。伊森的父親筷子夾了水餃，花了十多分鐘還是無法把它送進嘴裡，然後就維持著那個姿勢啜泣起來。
我第一次看到上了年紀的男人哭成這個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只好和女友起身離開，把客廳的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我進了伊森的房間，地板上還有一些沒開過的紙箱，上面一一寫著，衣服、雜誌、唱片的字樣，這些都是前兩天才從台北寄過來的。床頭櫃上還有幾本漫畫，上面的時間寫著租借的時間是今天。三天後才需要歸還。
『這樣的話，你就看不到結局了阿。』
這是當時我腦中唯一閃過的想法。
過了半個小時，客廳那邊的情況好像也緩和了一些。趁著這個時候，先跟伊森的父母說自己還要回店裡一趟，明天會來家裡接他們再一起出發到殯儀館。然後我就逃離了那個地方。先送女友回家，然後回到店裡，得做明天要臨時公休的公告貼在門口。
到現在一滴眼淚也沒流過。
自己突然驚覺到這件事。不過還是先把店休公告做完吧。我打開筆記型電腦裡的繪圖軟體，把超脫樂團的音樂放到最大聲。幾乎和音樂送出來的同一時間，眼淚像壞掉的水龍頭般流個不停，直到《Come As You Are》演奏到一半才停下來。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剛剛在警局那個男人說的話。
如果這個時候會抽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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