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6日 星期日

Day 2

整   夜幾乎都沒什麼睡,這種情況只有小學時要課外教學的前一天晚上才會發生。窗外已經露出微微的光線,我想乾脆起來,早點準備也好。

到了浴室的鏡子前檢查一下自己的臉。眼睛有點腫,黑眼圈也冒出來,但是戴上眼鏡的話應該不明顯。我把溫水打在臉上,沒用刮鬍泡就刮起鬍子。

總覺得刮完鬍子後自己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原本就不是屬於健康型的膚色,這下子變成了半夜時會出沒尋找年輕落單女子的吸血鬼的那種白。但今天的話應該沒人會注意吧。我下了這樣的結論後出門。

和昨天一樣的組合,我們一行人來到市立殯儀館。法醫已經等在那,招呼我們進去一個小房間裡。

『來,我們開始吧。』
頭髮已經禿了(但是仍然很堅持要把兩邊的頭髮梳幾根到中間的那種類型)的法醫不等我們準備好就將袋子的拉鍊拉開。

伊森!
我在心裡叫了出來。

伊森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他現在正躺在一個隱形的浴缸裡面(的確當時消防隊破門而入的時候他就躺在浴缸裡沒錯),四肢像昆蟲一樣在空氣中弓起來,頭向後仰著,嘴巴微微張開好像在任何一班電車上都會看到的那種打瞌睡的旅人。

理所當然的沒有呼吸。

我的大腦還正在解讀這眼前的景象時,禿頭的法醫吩咐旁邊的助手剪開伊森的衣服。突然我一陣噁心的感覺從胃裡往上竄,因為現在這個情況簡直就像非洲草原的鬣狗群在分食羚羊的現場。他們一層一層的剝去伊森身為人類的最後的表徵,直到他變得像新生兒一樣赤裸地呈現在我們面前。這一刻,我才意識到伊森已經死去。在我面前又一次死去。

禿頭法醫沒趣似的上下打量過伊森後說:『這個…...一氧化碳中毒是導致死亡的直接原因。』他推了一下擦得透亮的金框眼鏡。『應該…...沒有其他外力因素。』每講完一句他都會停下來看看我們,好像在等著我們給他一些建議還是什麼的。

『我想…...沒有解剖的必要吧?』這次他沒有停頓就繼續說:『那我就…...以自殺身亡結案了。』他在一疊不知道是什麼的文件上書寫了一串後,丟下一句,請節哀。然後就離開了。

一個生命的存在就這樣在短短幾分鐘被宣告終結,見證的人數更是少得可憐。

離開了那可怕的房間後,我走到殯儀館外面的路上大口的將空氣吸入肺部,再緩慢的吐出來。我以為這樣做可以讓體內死亡的氣息代謝出去,結果沒有。我想起了前兩天在伊森家和他一起看的片子。那天他剛從台北回到屏東,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叫我去他家陪他看電影。

《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是那部片的名字。故事的內容是說一名命運極為坎坷叫做松子的女人。

松子從小受家人疼愛,心想長大後一定可以擁有讓人放心的人生。結果完全不是那樣,在學校的工作因為被人誤會而離開,交過幾個沒用的男朋友;其中一個還在她面前被火車輾成碎片。後來進了色情按摩店工作,但卻發現賺的錢都被小白臉拿去養別的女人後失手殺了他。之後幾次想要了結自己生命也沒成功,最後還是因殺人罪嫌進了監獄。

進了監獄學了剪髮的一技之長,正打算以此做為人生重新開始的基石。以前是自己的學生,現在變成黑道小弟的男人卻插隊進了松子的人生。為了他,和其他黑道老大上床也在所不惜,只要自己的男人可以在組織裡往上爬。結果最後他還是犯了要命的錯誤,兩人雙雙進入牢裡。沒想到先出來的松子苦苦等到男人出獄後,男人卻不知為何逃之夭夭。

受到打擊的松子再也無法振作,決定把自己完全的封閉起來。在一條和自己老家有點像的河邊找了間破公寓過著頹廢的生活。

『常常看到那個怪女人坐在河邊哭泣阿…...要說她可憐倒不如說讓人覺得可怕!』松子的鄰居(是個留著龐克頭、全身上下能打洞的地方都打了;而且低音吉他彈得很糟的搖滾樂手〉說。

但事情總是有轉機,對吧?看到這邊大家不禁要問。的確有天松子去醫院拿精神科的藥時,遇到了以前在色情按摩店的同事,現在當上了色情片公司的董事長〈真是合情合理〉,知道了松子的處境想要幫忙。雖然百般不願意相認,最後松子還是收下了友人的名片。

就在這時松子發現自己對剪頭髮這件事還是懷著熱情,從垃圾堆中翻出了友人的名片,走出家門要去找公共電話時,在路上被附近喝醉酒的年輕人毆打致死。留給世人的只有房間牆壁上寫的一句話。

生在這個世上,我感到很抱歉。

The End.

總之是個悲傷的故事,我和伊森就在他家客廳看了這部片子。看完後伊森問我:『你覺得怎麼樣?

『恩…...雖然看起來好像相當的負面,但其中還是找得到人性光輝的地方啊。』我說。
『我總覺得自己跟松子有點像,老是在不對的時機遇到不對的事。』
『暫時先別想這麼多,畢竟你才剛從日本回來。先以能生活的最低限度,找個打工的工作,一邊做一邊慢慢想以後的路要怎麼走,這樣也行阿。』我在椅子上盤起腿說。

『你覺得吃這些藥真的有幫助嗎?』伊森結束了剛剛那個話題。『這一顆一顆五顏六色的小藥丸,全都是用一些化學的東西合成出來的,到底要人怎麼相信它們的功用呢?

我想了一下。

『藥丸…就像1元硬幣。』我說:『而你就是電話筒。把硬幣一個個投入你的身體裡面後,也許不會產生什麼實質的效果,但是可以讓你和外界保持聯絡啊。』

『那萬一我不想跟外面的世界聯繫呢?
『那至少可以讓我們跟你聯繫吧,不要把電話線給切斷,也許哪天你會願意拿起話筒,撥號給什麼人也不一定。這些1元硬幣就是為了這個準備的。』


伊森聽完了沒有回答,只是笑著,好像我剛剛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樣。



也許是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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