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排水管

我     睜開眼睛，時鐘顯示時間是早上的10點46分。昨天是怎麼從沙發爬回床上的已經想不起來，感覺睡了很久，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睡了兩天，現在的10點46分距離我睡著的時候已經是36個小時前的事了嗎?

在床上坐起來，用手揉了一下左邊的太陽穴，還留下一點昨天喝過酒的感覺。洗完臉後我在床頭櫃發現一張女友留下的紙條:『今天你在家休息，起床後幫我帶睏睏去上廁所。』

睏睏…。今天早上不知為何覺得這名字有點陌生。

走出房間看到睏睏已經坐在門口。『吃飽了嗎?』我問。

『恩。走吧走吧!憋得很辛苦啊!』我跟睏睏在對話，昨天那不是夢。

到了頂樓我望著遠遠的85層大樓發呆，昨天發生的事情全部都像好久好久以前發生的。關於伊森的葬禮，關於海豚的事、紅酒燉牛肉，全部都好像在哪本書不小心看到的某一段文字那樣，輕飄飄地在記憶的大海裡載浮載沉。

『喂!在發什麼呆呢?』狗走到我身邊。

『恩，沒什麼。上來這裡這麼多次，像今天這樣可以好好的眺望一下高雄還是第一次呢!』

『那是因為每次上來都只是要趕快上廁所，然後又趕快回家，接下來你們就出門上班了。』

『那我們出門之後妳都在做什麼?不無聊嗎?』

『無聊這概念應該不存在我們狗的大腦吧。』睏睏抬起頭來，因為中午的陽光所以她瞇著眼看我。『你們出門後，我就把整間房子都聞過一遍，問我什麼原因的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噢!總之不這樣做的話心情好像不能鎮定下來。然後我就會跑去沙發上躺一下，再來就跑上你們兩個的床上再躺一下，可能會睡著，最後醒來再回到我自己的窩那裏繼續睡。』

『名副其實的整天都在睡覺嘛!』

『其實那也不算睡覺，比較接近你們所謂的待命狀態嗎?就是讓身體完全放鬆，精神上有點恍惚的感覺，但是耳朵還是很靈敏地聽著外面世界發生的事喔!比如說哪個地方又在放鞭炮的話，馬上就會跳起來破口大罵。』

『妳應該知道妳就算再怎麼大聲叫，聲音也傳不到對方的耳朵吧?』

『我才管不了這麼多呢!我是狗阿。』

『這種說法還真是方便。』我笑著說。

回去後我讓睏睏待在家裡，自己走路到附近吃點東西。我走到賣美式潛艇堡的店，點了當日特價餐點配裝在玻璃瓶裡的果汁，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吧檯吃。路上因為是上班日的關係沒有什麼人，偶爾經過一些穿著筆挺西裝，把公事包放在腳踏板上騎著摩托車的業務員，穿梭在住宅區，賣著一些自己根本一點也不想買的商品。下了班以後就到餐廳用餐，然後把一天的怨氣全部發洩在服務生身上。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像那樣子賣東西，雖然滿想試試看穿全套西裝是什麼感覺，但是自己的個性自己最清楚，要我在陌生人面前推銷東西簡直是要我的命!不過話雖然這麼說，現在自己卻默默的在經營一間像小咖啡店的餐廳。服務方式就照自己習慣的方式去做，莫名其妙地也有一些人正好喜歡這種輕鬆不作做的風格，客人也穩定的上門。我把這全部歸功於『運氣』。

我打電話到店裡，是同事接的電話。

『店裡還好嗎?』

『恩，沒問題。』是個話說得相當快的女生。

『老闆娘呢?』

『在準備餐點。要幫你叫她嘛?』

不用，我回答。聽得出來現場有點忙，想說不要打擾她們就結束通話了。今天是上班日，但是接近中午的時候店裡總是客滿，甚至有人開始在門口排隊。雖然大概是因為座位本來就不多，但是有人願意特地排隊只為了進來自己店裡吃飯，怎麼想都還是很不習慣。

電話又響起來，號碼顯示是屏東的來電。

『吃飯了沒?』

『正在阿，妳呢?』

『恩，剛剛在家隨便煮了點東西吃，實在沒什麼食慾。』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的感覺。

『那，睡眠呢?昨天有比較好睡嗎?』我把火雞胸肉潛艇堡放在食物托盤上。

『不行，完全睡不著，就只是躺在那裡而已。我以前可是個從來不失眠的人喔，但是現在只要躺在床上，眼睛一閉上就會浮現你哥的臉阿。』

母親的音調越來越高，最後終於哭了出來。我抵著電話什麼也沒說，就只是安靜的聽著話筒那頭母親的哭泣聲。要說那是哭聲，聽起來反而比較像是很大的吐息聲，伴隨著幾次把空氣和鼻水吸進鼻子的聲響。並不是像電影裡演的那種為了釋放壓力的嚎啕大哭，母親無聲的哭泣中充滿了更深層的絕望和失去親人的不知所措。

我繼續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哭泣聲，思緒一面跑到了很遙遠的地方。我又回到小時候常去的那個大排水管，雨下得很大，我坐在水泥做的水管上面全身淋得溼答答的。遠方傳來了模糊不清的雷聲，天空隨著雨越下越大慢慢的暗了下來。排水管下面的溪水又黑又濁，水位也因為大雨一直往上升起來。

『你不是還在吃嗎?』母親口齒不清的說。

『啊?』我腦袋還停留在那排水管上。

『吃飯啊?不是正在吃嗎?』

『恩，沒關係的。反正東西本來就是涼的，放著待會再吃也不要緊。』

『你快去吃飯吧!』母親沒有聽我說了什麼。『我沒什麼事，只是頭腦亂七八糟的想打個電話給你。』

『好，我晚上再打給妳吧！』

『你昨天有夢到哥哥嗎?』母親想起來似的問。

『沒有，妳呢?』

『我也沒有，自從他離開那一天後一次也沒夢到過。』

『那是因為妳根本也沒有好好睡覺阿。好了，妳再回房間試著休息一下，不要胡思亂想了。』

掛掉電話後，已經不想要再吃剩下的潛艇堡，就把果汁帶走，其他東西全部放在回收區然後走出店外。天空晴朗得沒話說，明明是10月但卻一點秋天的感覺也沒有。路上的女學生都還穿著短褲和背心，一點煩惱也沒有的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

剛剛看到的業務員從反方向騎過來，一副交易失敗的樣子把車隨便停在人行道上，推開潛艇堡店的門走了進去。我想把果汁倒進他的置物箱裡，不過最後並沒有這麼做，沒有理由這麼做。

但這個世界有太多事也是毫無理由的吧?我一邊這樣想一邊走路回家。

而且今天天氣也有點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