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8日 星期五

Day 7


我     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家裡那隻養了快十年的狗突然開口跟我說話。

『什麼時候開始會說話的?』我問
『一直阿。只是沒有被賦予這個權力。』

『所以現在可以說了?
『恩,因為快要死了阿!

『為什麼?
『年紀也有點了,大概是得了什麼病吧!嘿,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

9歲。』我稍微想了一下。剛把她從流浪狗收容所認養回來的時候是大二那年。
『所以囉,』狗坐起來用腳抓抓耳朵後說:『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已經快60歲了阿。』

『還很年輕啊!
『這種事誰知道呢?我也有聽說過有其他狗三歲就得癌症死掉的。』

『真不希望妳死。』
『會寂寞嗎?
『恩。因為我的哥哥七天前也死了。』

『這樣阿,』她在喉嚨深處發出一些咕噥聲。『我記得你哥是個溫柔的人,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從他撫摸我的時候可以感覺得到從手指傳遞過來的情感噢。』

『好像真的一樣吶!
『再怎麼說我也是隻狗啊!

我們都笑了。
下一秒我發現自己正流著眼淚。


『還是很難過嗎?』狗問。
『恩。』我揉著眼睛。
『嘿,我告訴你一個訣竅吧!
我點點頭。

『趕快找下一件事情做,像我們狗就是這樣。因為記性很差阿!所以事情不知怎麼的好像有很多可以做。』

『對了,你說誰死了?
我搖搖頭說:『沒有關係了。』
『還有一件事。』狗坐了起來。
『什麼?
『雖然我也不喜歡死掉,但是卻覺得接下來的死亡一點都不可怕喔!

『真的?
『因為我知道你們很愛我。』
『恩。』眼淚還是流個不停。『但是我還來不及告訴我哥。』

『包在我身上吧!等我遇到他的時候會幫你們轉達。』
『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想說的?

我正要開口,就醒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角有點緊緊的,可以感覺到眼淚乾掉的痕跡。我在床上坐起來。看看在房間角落睡覺的狗。

『嘿。』我試著說:『如果會說話的話,最好早點說。』
狗沒有回應,只是懶洋洋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走上前摸摸她的頭,然後出門。
今天是伊森大日子。畢竟一般的正常人一生只能死一次阿。

一個人在這世界上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得要等他進了棺材後,看看有多少人出席他的喪禮才會知道。如果依照這個標準來判斷,那伊森生前應該是個相當成功的人吧!

前幾天來過的親朋好友在今天也都來了,每個人多少好像都變得比較不像之前那樣難過。其中有一個儀式是要讓伊森再讓大家見最後一面。所以伊森就從冷凍櫃移到一個木箱子裡,箱子裏頭放了許多朋友想送給伊森的紀念品。

隔了七天才又能「直接」看到伊森。他今天穿著成套的西裝,但是腳上卻穿了很像功夫師傅會穿的黑色紙鞋。雖然知道是為了待會能好好的燒掉,但我看了還是覺得好笑。

我等著大家跟伊森道別。每個人走到伊森躺著的地方,有些人嘴唇微微的開闔,發出只有伊森聽得到的音量說話給他聽。大部分的人則是一句話也不說。

最後一個人是父親,他是屬於不說話的後者。但是他放了一封信在伊森的胸前。經過我身邊時,他告訴我。『雖然你哥做這樣的事是不孝順的,但我其實已經原諒他了。』父親把手搭在我肩上說:『還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好好的說吧。』

我在伊森的身邊蹲了下來,把手疊在伊森的身上和那封信上。手上的觸感相當的陌生,感覺像在觸摸一件年代久遠相當脆弱的藝術品那樣。鎮定了一下心情,我試著想想要告訴伊森什麼。

我想跟他說,謝謝他。
在我還小的時候就擔起照顧我的責任,因為他深知父母親離婚對他造成的影響,所以極力的避免讓我也受到一樣的傷害。儘管自己早就滿身是傷。

我想跟他說,對不起。
在他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沒有陪在他的身邊。當他試著留下一些線索時,我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並解讀它。讓他以為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最後一個人默默的離開。

我想告訴他,別擔心。
爸媽我會連他的份一起照顧。既然這個世界讓他失望,那就到另一個世界找尋吧!希望在那裡他能找到那失去的空白。

我想告訴他,要等著我。
也許要等上一段時間,但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重逢。在那之前,我會好好的活著,代替他體驗所有他來不及參與的事情。等到再見面那天,我們將會有說不完的話題。

我最想告訴他,我很愛他。
他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塊空缺。而我,將永遠守著那缺角活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填滿那空白,因為我會一一拒絕。

最後我記得自己跟伊森說了聲,再見。也許聲音真的有從我嘴巴發出來,也許沒有。但我知道那確實好好的傳達出去了。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幻燈片的切換那樣﹐在各種場景不斷轉換之中結束。伊森的其中一群朋友們在離開前來到我身邊告訴我。『辛苦了,我想你哥應該會很欣慰的,因為有這麼多朋友都來陪他阿!

『希望如此吧。』
『一定的,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們。我們會代替伊森變成你的哥哥姊姊。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很奇怪,但我們已經把你當作和伊森一樣的存在了。』

『謝謝你們。』
不過我想最後誰也不能代替誰。

一切都打理好了之後,我撥了電話給在高雄的女友。
『辦完了。』我用沙啞的聲音說。
『恩,嘿!都還順利嗎?
『馬馬虎虎吧,我猜。』

『一定很累吧?
『相當阿,但還不到死掉的程度。』
『那就趕快回來吧,今天晚餐我來煮。』
『等不及了。』
『對了,狗還好嗎?
『跟平常一樣,趴在那睡覺阿。為什麼這樣問?
『恩,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快點回來吧!』女友掛上電話。

坐在開往高雄的電車上,我想起了不知在哪裡讀到的一段故事。

故事的主人來到一座濃密的森林,並且在那之中迷失了方向。後來走到了一間小木屋前,她打開木屋的門往裡看。餐桌上的蠟燭還點著,餐盤裡的食物正熱騰騰的冒著白色的熱氣。看起來好像這家人正要坐下來吃飯,卻不知道什麼原因所有的人就這樣逃離餐桌了。

她想,會不會是有什麼可怕的怪物闖進屋子裡來,所以大家都跑出去了?想著想著,屋外的天色開始暗下來,桌上的蠟燭眼看著也快要燃燒殆盡。終於主角一個人置身在黑暗裡,害怕,但又不敢離開那屋子。

小木屋外的樹叢躲著幾個人,那分別是樵夫、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

『孩子的爸,』樵夫的妻子說:『我們要在這裡躲到什麼時候?
『是阿,父親。外頭好冷阿。』其中一個女兒說。
『不知道那嚇人的怪物要待到什麼時候?』另一個女兒說。

『父親,不如您趁那怪物睡著後,用斧頭殺死她?』姊姊說。
『或是趁她不注意放火燒死她。』妹妹說。
『放火?那我們之後要住在哪裡?』母親小聲的驚叫道。

這時候樵夫說話了。
『我的妻兒們,妳們不用擔心。先在這裡靜靜的看著吧!也許那怪物過了一會兒發現沒有人在家,就會自己離開了。萬一怪物真的不走,那麼等到她睡著時,我再用我的斧頭殺死她。』

樵夫來回的搓著他的手掌,那手掌因為長年揮動又重又沉的斧頭而長滿了厚繭,在摩擦的時候發出乾乾沙沙的聲音。

『我會殺死她的,我向妳們保證。就像劈開樹一樣,我會用斧頭朝她的頭顱砍下去。這樣我們一家人就安全了。當然如果可以不要接近那怪物的話,誰也不想去。但是放火燒死她,同時也要燒掉我們住了這麼多年的家阿!那每一根樑柱,在妳們尚未出生前都是我一根根砍回來的。即使不用面對那怪物,我也不願意燒了我親手蓋的房子。』

『但是在那之前再耐心等等吧!』樵夫看了一下手上的繭,像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然後繼續說:『畢竟誰也不想和那怪物共處一室,更別說要動手殺了她。但是我向妳們保證,時候到了我會毫不猶豫動手的。所以在那之前,再等等吧!

高掛在天空的月亮,一面用冷冷的夜光照著他們,一面默默觀察著。她等著太陽升起時要告訴他,今天晚上發生了件有趣的事。

坐在列車的椅子上,我想著自己是這故事之中的哪個角色。

眼前的高中女生無憂無慮地討論著暑假時去了哪裡玩。旁邊的上班族左手拉著吊環右手提著公事包,他也想起自己以前暑假時的事。那些美好的回憶,那些女孩的臉孔,那些已逝去的青春。


答案還沒有出現在腦中。

高雄站已經到了。

4 則留言:

  1. 寫得很好的文啊,但是我看到樵夫還是想到吳明樵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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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記得第一次看到你,我還嚇了一大跳,因為你的聲音、身高、還有長相都和伊森好像!當下好像停頓了幾秒,才意識到你不是...
    謝謝你紀錄著這些,雖然和伊森只有在日本那短短的幾年回憶,但是很開心認識他,也很開心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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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哥帥多了~他屏東王力宏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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