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6日 星期二

25 - 泳池

說     到我和伊森共同的記憶,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屏東的市立游泳池。

在伊森還沒離開屏東去外地讀書之前,放暑假的時候我們只要到了下午幾乎都往泳池跑。當時候的票價我記得半票才15元左右,只要15元就可以打發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還可以躲進清涼的水裡消暑,所以相當的划算。

我們都是騎腳踏車去泳池,到售票口前面的時候早就滿身大汗,進到更衣室之後因為泳褲已經事先在家裡穿好,所以就直接把衣服脫了塞進包包裡,然後包包就丟在更衣室外面的櫃子上。那是一個置物櫃不需要上鎖的年代,只要自己別忘記東西放在哪裡,誰也不會去動你的私人物品。


進入到泳池之前還會有一個洗腳的小池子,旁邊設立著一根根高高的蓮蓬頭讓人們先把身體稍微沖過後再下水。首先會先到兒童池,水深大約4050公分,裡頭大多是5歲以下的小孩和他們的母親,一次也沒有看過父親出現在兒童池裡,他們大概都在辦公室工作吧。雖然我和伊森不在兒童池游(因為實在是太髒了),不過我們都會在水裡邊跑邊互相推來推去然後通過兒童池到旁邊的大眾池。大眾池的深度是150公分,對當時的我來說已經是滅頂的深度了。不過我所有的游泳技術都是在這裡學會的,基本上伊森就是把我從泳池邊推下去,再把我拖到離岸邊3米的地方讓我自己想辦法游回去,之後就變成5米、10米,然後才開始練習各種游泳的姿勢。

我花了一個夏天的時間學了漂浮、蛙式、仰式,連狗爬式也學了,但就是學不會自由式。基本動作都會,但不知為何游沒幾下就會沉下去,後來伊森也就放棄了。
『管它的!反正也沒有要參加奧運國家隊選拔,只要會游就好啦!』伊森說。

就這樣,夏天一到我們就到泳池去,游累了就到泳池附設的福利部買米血和黑輪吃。我再也沒吃過比那更好吃的黑輪攤子。長大後在都市裡吃的黑輪不知怎麼的就是少一個味道,為了這個我還特別跑去市立游泳池附近的黑輪攤吃吃看,味道也不對。所以我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泳池裡面賣的黑輪會這麼好吃,是因為游完泳後才吃的關係;就像跑完全程馬拉松後喝到的白開水和平常時候喝的水會有天壤之別的差距是一樣的意思,連煮黑輪的清湯喝起來就像風味雅致的高湯般鮮甜。

記得有次游到一半突然下起雨來,伊森拍拍我的肩膀要我跟他一起沉到水面下,我心想可能又要玩什麼無聊的遊戲了吧?沉下去後發現伊森坐在泳池的底部,他手指往上比了比,我轉頭過去看到雨滴落在我們頭頂上的水面形成了無數個圈圈,就像透過顯微鏡在看培養皿裡頭的細胞不斷的分裂那樣。光線穿過泳池隨著圈圈的擴散而舞動閃爍著,時間彷彿被拉得又細又長,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我看著那景象連呼吸都忘記了。

浮出水面換氣後,我發現伊森還沒起來,又再潛下去時看到伊森還維持一樣的姿勢坐在那裡,眼睛閉著好像睡著似的。光的波紋在伊森的身上遊走著,感覺伊森漸漸地變得像泳池裡的水一樣透明。過了一會伊森從嘴裡吐出一大串氣泡,然後隨著氣泡一起浮上水面。那時的我還不了解,但我想伊森大概很喜歡待在水裡的感覺吧!

就像海床上的海星那樣,可以誰都不理的盡情想一些海星會想的事情,既安靜又不會被打擾。游泳池的底部,是那個14歲少年逃避這亂七八糟世界的唯一場所。

游完泳要回家之前我們都會到泳池外面賣冰棒的攤子去買冰淇淋,老闆騎著腳踏車,後面載著裝了各種口味冰淇淋的鐵桶,只要一看到有人從泳池門口走出來就會按幾下把手上的喇叭招攬客人。有次我拿到冰淇淋後,舔沒幾口冰就從我手裡滑掉。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就握著裝冰淇淋的餅乾站在原地放聲大哭了起來。伊森皺著眉頭走過來後看看我再看看掉在地板上的冰淇淋,便走回去跟老闆再買了一隻相同口味的回來。

『再弄掉我就扁你喔!』他把冰淇淋交到我手上。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腳踏車的後座笑嘻嘻地吃著冰,完全沒發現伊森沒有買自己的份。


後來伊森去嘉義讀書,我偶爾也會自己一個人去泳池游泳,不過就只是游泳,中途沒有起來吃黑輪米血,回家之前也沒買冰淇淋。終於我變得不再去游泳池了。少了伊森的泳池,對我來說已經不再具有吸引力,我想我並不是喜歡游泳,而是喜歡和伊森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

結果不管是夏天、兒時的嬉戲、或者是和伊森相處的時間,都會有到了必須要失去的時候。只有夏天本身是失去後還能再取回的,而每當夏天如期來臨,南風就會沉甸甸的提醒我已經失去的那些東西。

我失去了伊森。

而我只能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回憶來重組和伊森之間的記憶。只是在每一次的回想之間我都會遺失某些微小的片段,然後用自己的想像去補足那空隙;在每一次的回想之後,伊森在我的記憶中就變得越來越不像現實中原本的伊森,直到有一天他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然後我又再一次的失去了伊森。


直到夏天再次來臨,我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失去了哪些東西。如同我失落記憶的片段,它們全都和伊森一起,安靜的躺在泳池的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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