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站在瓦斯爐前用平底鍋把吐司加熱,回想剛剛在睏睏嘴巴裡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其實答案的選項很有限,而我心裡也早已認定在睏睏嘴裡的東西就是顆腫瘤。長在上顎的地方,所以一般很難去發現到。顏色是黑色,怎麼想都是不好的顏色,大小和形狀大概像一顆剝好的核桃那樣。
腦袋一片空白,聞到了有點燒焦的味道才回過神來趕快把吐司翻面。
『恩,有點烤焦了,吐司。』狗聞了一下。
『阿,恩…不好意思。還很燙,放一下再吃吧。』我把吐司放在桌上,狗則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麵包看。
『妳最近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回答。
『嘿!我在跟妳說話呢!』我彈了一下手指。
『喔!我在等吐司涼阿,你剛剛說什麼?』
『吐司這東西就算是妳不理它也會自己變涼的阿。』
『我喜歡看阿。你就是要跟我說這個?』
『我剛剛是說,妳最近有沒有覺得身體不舒服,或是體力變差之類的?』
『當然有阿,年紀變大了腳步就不像以前這麼敏捷,要我像年輕時那樣橫衝直撞已經沒辦法了阿。』
『那,吃東西呢?有沒有覺得…恩,不方便?或是胃口不好?』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胃口不好的樣子嗎?』狗舔了一下鼻子。『吐司可以吃了吧?』
『好像也是。』我笑著把吐司撕成小塊給狗吃。
狗吃完吐司後就跳上沙發睡覺,我用手機上網搜尋有關犬隻腫瘤的資料。在網路上有找到類似的案例,也是一樣腫瘤長在嘴巴裡面,結果竟然說是靠吃青菜就能讓腫瘤變小?這不管怎麼說都太亂來了,所以還是決定打電話到睏睏常去的動物醫院詢問一下。醫生說還是得帶來醫院做診斷,不過今天只有看診到六點,明天初二休息一天初三後才會再開門,我直接預約了最後的那個時段。
『走吧!』我穿上鞋子。
『嗯?要去哪?』狗抬起頭來。
『看醫生阿。』
『你生病了?』
『要看醫生的是妳啦!』
『我?我怎麼了?我很健康啊!』狗彈坐起來。
『我在妳嘴裡發現了一顆腫瘤,妳自己都沒感覺嗎?』
『腫瘤?那是什麼?我吃東西的時候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啊?』
『反正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走吧!再晚醫院要關門了。』我把電視關掉。
『我不喜歡醫院。』
我走上前拍拍狗的額頭。
『我知道妳不喜歡,我自己也不喜歡阿,我最怕打針了。但是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妳生病然後什麼也不做吧?就當作是為了我和女主人做的好嗎?』
狗不情願地站起來,抖抖身體後跳下沙發。
『好吧。』
動物醫院在高雄的左營,從屏東開高速公路上去大概要一個小時,但是過年期間有車輛乘載管制,我只好開省道過去。一路上我和睏睏都沒講話,看得出來她還是很緊張,我想不管是人或狗,大概誰都不喜歡去醫院吧。我把汽車音響的音量調大,正在放送的是Sigur Rós在1999年發行的《Ágætis byrjun》這張專輯。Jónsi獨特的嗓音再加上用大提琴的琴弓來彈奏電吉他的迷幻音色,在那年代可是相當前衛的音樂實驗。我一直都覺得如果哪天遇到了外星人,要跟他們推薦一個地球的樂團的話,那肯定就是Sigur Rós了。
到了動物醫院門口,睏睏把尾巴夾起來躲在角落。
『我我我…我還是不行啊。』狗說。
『都已經來了,我就算用扛的也要把妳扛進去!』
我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幫狗把項圈繫上繩子,一路上牽繩都繃得緊緊的,我幾乎是用拖的才把睏睏給弄進醫院裡。進去以後只有一個婦人抱著小型的貴賓狗在等醫生調配藥劑的樣子,狗和她的主人從我和睏睏在外面開始就一直用眼神追蹤我們,大概是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吧。
櫃檯沒有人在,可能是因為放年假的關係只有醫生自己留守,其他人都休息了。我站在那裡等著,睏睏鼻子貼在玻璃門上眼巴巴的望著外面,過了一會醫生從裡面的房間走出來,他輕輕點了個頭示意要我等一下,我也點了點頭。我還滿喜歡這樣什麼話都不用說卻可以傳達意思的溝通方法。醫生請正在等待的婦人過去,說她們家的狗是皮膚出現過敏的症狀,雖然醫院開的藥可以緩和病症,但最主要的還是不能讓狗亂吃人類的食物。婦人恩、恩的聽完後把藥拿了頭也不回的就走了。醫生在口罩裡嘆了一口小小氣息,大概只有我才會發現的程度。
『辛苦了,放假還來麻煩你們。』我說。
『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從醫生的眼睛可以看得出來他在微笑,或者是苦笑。
『你是在說剛剛那個嗎?』
『是阿,她每次都來拿一樣的藥,其實只要不要讓狗亂吃就可以自行康復的,但我身為醫生只能給適度的建議,開正確的處方,至於人家要怎麼樣就不是我可以管的了。』
『那如果威脅她,說以後不幫她們家狗看病呢?』
『這樣是違反醫學道德的喔!』這次可以確定他是在笑了。『所謂的醫生,就是在不管任何的情況下都必須去救人,至於救的人是好人壞人那就不是由我們來評斷。我們要做的純粹是拯救生命這件事。』
『好偉大啊!』
『只是工作而已,好了—你是睏睏的主人吧?剛剛在電話上有通過話了。先幫她量個體重吧!』
我把狗抱上地板式的體重機。13.5Kg。稍微有點過胖,醫生說。我看看睏睏本來想取笑她一番,結果睏睏緊張到看都沒看我一眼。再來要幫她量體溫,因為要從肛門測量,所以我抓著狗的前腳一面安撫她,醫生則從背後放入溫度計。放進去的時候狗的鼻子皺了起來,喉嚨發出低吟聲,我趕緊叫狗的名字分散她注意力免得她轉頭去攻擊醫生。最後總算在場面失控前完成了,一切正常,表示身體目前沒有發炎的情況。
接下來醫生要我扳開睏睏的嘴巴,我把食指塞進狗的門牙縫隙裡先撐出一個小空間,再把用另一隻手把她的上顎打開,這時候醫生拿來了一個金屬支撐器放進睏睏的嘴裡,這樣就不用擔心她會突然把嘴巴閉上,我們也不用怕自己會少根手指了。醫生用手電筒照了一下腫瘤的位置,伸手進去觸診,然後再看一次腫瘤的樣子之後在喉嚨伸出發出了恩…的聲音。醫生請我稍微撐著狗的嘴巴,然後把睏睏嘴裡的支撐器取出來,走到後面洗手。
『腫瘤的大小在嘴巴裡的話算是滿大顆的,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長出來的嗎?』
『恩…沒去注意到那個地方。』我說。
『我直接講結論好了。以目前的狀況我建議你盡快讓睏睏先動手術把腫瘤切除,因為長在那個位置可以直接動刀,1個小時內就可以完成算是簡單的手術,如果等腫瘤深入到上顎骨的話會相當麻煩。之後再把腫瘤的切片送到屏東科技大學的研究中心去做化驗,看看是良性還是惡性的腫瘤。』
『所以當天就可以出院嗎?』
『對,如同我剛剛說的這算是個簡單的切除手術,留下的傷口只有一點點,反倒是之後的傷口照顧要比較費心,因為是在嘴巴裡面。』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睏睏還是一樣貼著玻璃門一副對我們的對話毫無興趣的樣子。
『我知道動手術是件大事,畢竟睏睏年紀比較大了要做全身麻醉也會有點風險,反正今天是不可能排手術行程了,最快也要等到初三我們開業那天。這段期間你就先回去考慮看看吧。』
『好,我知道了。』我點點頭。
走出動物醫院後,睏睏馬上就開朗了起來,尾巴也搖個不停。上車後我沒有馬上發動車子,而是坐在位子上看著方向盤發起呆來。
『怎麼了?不就是動個手術而已嘛。』
『喔?妳有在聽我跟醫生說話啊?我還以為妳嚇到魂都飛了呢!』我有點吃驚地說。
『沒辦法,實在無法喜歡醫院那個地方。而且量體溫難道就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嗎?真是的!』
『恩,換作是我的話可能也會抓狂吧。』
『不用擔心拉,總之就是把我嘴巴裡那個叫做腫瘤的東西取出來就好了啊。』
我沒有再跟睏睏解釋腫瘤還需要化驗這件事,而且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就是要怎麼跟女友開口?
『嘿!妳覺得要讓女主人知道這件事嗎?』我問。
『不可能不說吧?女主人不是後天就要回來了嗎?』
『我想也是,但是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說阿。』
『就實話實說囉。人家不是都說,壞消息最好是長話短說,不要拖泥帶水的對方會比較容易接受。』
『從哪裡聽來的?』
『電視阿。你重複看了好幾次,好像是跟一顆球有關的電影。』
『阿,你是說《魔球》吧?』
『大概吧,我也是看了好幾次才搞懂他們在幹嘛。』
『然後就只記得這件事情。』
『因為其他的部分都搞不懂了。』狗搔搔耳朵。
『那就照妳說的吧。』我笑著說。
壞消息最好還是長話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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