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艾兒

到     達屏東車站時還差5分鐘就是下午一點，我把車開到臨停區然後盯著出口方向等待艾兒的身影出現，結果我一眼就發現走在人群之中的艾兒。她簡直就像是外國人一樣的顯眼。雖然沒有特別華麗的打扮，但是相較於身邊只是單純坐火車移動的旅客就可以明顯的看出差別。

說起來她跟伊森一樣會打理外表，與其說會打扮倒不如說是他們都相當了解自己適合穿什麼樣的衣服。她穿著白色的貼身T恤，緊身的淺色牛仔褲，雖然人不特別高但經過服裝修飾讓艾兒的身形顯得修長。白色Convers帆布鞋，又亮又黑的頭髮剪得短短的，瀏海和兩側的頭髮順著臉型修剪得恰到好處，讓細長的脖子完整的呈現出來，完全看不出來是已經過了30歲的女性；比較不協調的地方是她帶了一副很大的太陽眼鏡，讓她看上去有點像百貨公司展示櫥窗裡的人偶那樣。

每一個外在元素，都是伊森喜歡的阿。我透過車窗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忍不住這樣想。

艾兒似乎沒有發現坐在車子裡面的人是我，她走到火車站的正門後開始東張西望，或是低頭看看手機的時間。我打開車門站在車子旁向她招手，她才像是森林裡有點緊張的小動物那樣小心翼翼的走到我這邊來。

近看的時候才發現艾兒比實際看起來要瘦得多，雖然身體的曲線仍然保持得很好，但是兩隻手臂上幾乎一點肉都沒有，簡直是木乃伊一樣只剩一層覆皮蓋在骨頭上面，手腕上兩個大大的金屬手環像是在諷刺這個情況似的垂在手上。

『不得了。』艾兒盯著我的臉說。『你們兩個實在是越來越像了。』

『只有不認識我們兄弟倆的人才會這麼說。我跟伊森不管是外表或是個性都差太多了。』我打開副駕駛座的門讓艾兒上車。

 『因為距離上次見面也過了快兩年了阿，不過至少說話的方式幾乎一模一樣。』她說。

對於這點我沒有多說些什麼，不過我想也許自己多多少少都有點在模仿伊森吧。畢竟伊森不管什麼事情都超前我6年，比我早6年拿到駕照、早6年讀大學、早6年出社會工作，我想只要能趕快變得跟伊森一樣，人生就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讓我急著想要學到伊森所有的優點，卻漏看了他隱藏在光鮮亮麗的表面下的痛苦。我真是太傻了。

從火車站到屏東家的路程很短，大概十分鐘左右，但是我和艾兒一路上都沒說話。我打開車上的音響，音量轉得比平常要再大聲一些，Norah Jones的歌聲填滿了我和艾兒之間的空隙。唱完兩首歌之後就到家了，我把車停在街口，引擎沒熄火就這樣讓它運轉著。

『妳自己上去見我母親吧。』我開口說。

『你不一起來嗎?』艾兒有點吃驚的說。

『妳要對我母親說的話，就只要讓我母親聽就夠了。我當然也有問題要問妳，但是如果我們三個人同時進行對話一定會變得亂七八糟。所以等妳和母親講完了以後，我們兩個人再換個地方談。』

『恩...。』她猶豫了一下。『好吧!似乎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我自己去比較好。那等我和你母親談完了再跟你聯絡吧!』

『知道我家是哪一間嗎?』

『應該還記得，之前有到你家樓下找過伊森。』

『好，那妳現在就直接去吧，我打個電話跟母親說妳要走過去了。』

『那就待會見了。』

『恩。』

艾兒下車後我就打電話給母親，告訴她我等到她們兩個都講完了以後再回家接艾兒。母親問我為什麼，我因為還要解釋嫌麻煩，就說還要處理一些工作的事情打發過去。我在車上等了5分鐘左右，誰也沒有打電話給我，那大概就表示艾兒和母親已經見到面開始談話了。我到家裡附近的書店去，那裡是我和伊森常常去租漫畫回來看的店。我和伊森共用一個會員帳號，所以常常會發生他已經看過的書我又重複租一次的情況，店員也每次都會提醒，這個已經租過了喔!伊森就連看漫畫也常常搶先我一步。

我隨便從書架上拿了5本最新一期的單行本，結果有兩本已經被伊森租過了。我把那兩本書特別抽出來放在旁邊，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好像我跟伊森剛剛才正好在漫畫店擦身而過一樣。結果我只看了另外那三本，伊森已經看過的我連翻都沒翻一頁。我還不想超過他。

至少今天還不想。

我看了一下手錶，才快要下午三點。我走出書店，到附近的一間連鎖咖啡店點了一杯相當難喝的黑咖啡然後找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下。咖啡喝起來很苦，但是吞下喉嚨後卻沒有一點香氣留在口中，總之我就是在喝一杯又黑又燙的墨汁，如果手邊有毛筆的話還真想用這試試看能不能寫字。隔壁桌有兩個中年婦人跟我一樣點了咖啡，但跟我不一樣的是她們加了大量的奶精和糖漿在杯子裡面，然後津津有味地喝著。我想這家店的咖啡可能就是要這樣喝才會好喝吧?

沒有帶著筆電一起回來真是失策!我用手機打開網頁的時候深深這樣想。我連上自己的facebook，在那上面我創立了一個店用的經營專頁，客人如果有什麼意見可以在那上面反應，而我每天都會上去一一回答她們的問題。那真是什麼樣的問題都有。

在那上面我學到了10種左右剝水煮蛋殼的方法，學到了各種素食的分類法，像是什麼五辛素啦、全素啦、蛋奶素啦、健康素啦、鍋邊素之類的，如果限制這麼多的話，幹嘛不乾脆自己在家煮就好了呢?當然這不能當著客人的面這樣說，但我每次遇到吃素的人都會很想這樣問。特別是在大型購物中心看到出家人在那裏採購商品時，我都會覺得一陣錯亂。所謂的出家不就應該是要六根清淨嗎?我印象中的出家人應該是要在安靜的鄉下蓋一間樸實的房子，在那前面有種著各種蔬菜給自己吃的田地，如果前面還有一條河經過那就無可挑剔了。結果不少名為法師的人不僅出入坐豪華轎車代步，吃飯也是上高級的素食餐廳。不知道是我太古板了?還是說這就是時代變遷?

回覆了臉書專頁上面幾個客人詢問訂位的問題後，就再沒別的事情做了，我開始觀察咖啡店裡的客人打發時間。前面兩桌坐了兩個女高中生，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因為她們點了一杯飲料一起喝，蛋糕則點了三個。兩個女生並肩坐在一起，看著手機螢幕不時咯咯的笑著；她們的旁邊坐了一對同性的情侶，其中一個女生頭髮剪得短短的，脖子上有幾顆星星的刺青。這兩個則是各自頭低低的滑著手機，偶爾才想起來似的喝一口手邊的飲料，幾乎一句話都沒有說。另外就剩下剛剛那兩位很開心地喝著咖啡的婦人，和坐在角落一個人吃蛋糕的女生。

我正要開始觀察那女生的時候電話就進來了，是艾兒。『嘿!跟你媽媽講完囉，你可以回家了。』

『恩，我就在附近而已，馬上回去。』

我站起來把咖啡放在回收區，要走出店門口的時候和吃蛋糕的女生對到了眼。我想跟她說，一個人在咖啡店吃蛋糕也未免太寂寞了，如果不嫌棄的話下次再遇到時要不要一起吃?我並沒有其他的意圖，而且也有女朋友了，就只是想陪在咖啡店一個人吃蛋糕的女生就這樣坐著，對我而言這是每個紳士都應該要做的事，妳不這樣認為嗎?

當然我並沒有說出口，就只是懷著有點寂寞的心情走出咖啡店。

回到家之後艾兒和母親都坐在客廳，兩個人看起來心情都滿平靜的感覺。我問她們兩個是不是把想講的話都說清楚了?艾兒和母親互看了一眼，然後對著我點點頭。

『那，我就送艾兒回家吧!等等就要天黑了。』

『不留下來吃個晚餐再走嗎?』母親問。

『不用了。』我沒等艾兒回答就先開口。『和女友約好了晚上要一起吃，人家菜都買好了。』

『這樣嗎…那好吧!你們趕快出發，不然會遇上下班時間的車潮。』

『阿姨，那我走了。』艾兒走上前抱住母親。『伊森的事情真的很抱歉，真的。』

母親只是拍拍她的背，什麼話也沒說。

我則是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出了神。

我叫母親不用送我們下樓，不過母親還是在2樓的陽台看著我們。揮手道別後我和艾兒並肩走到車子的地方，和她走在一起的時候才注意到她的頭頂只有到我肩膀的高度而已。我問她，還有沒有時間?她點點頭。

我們開車到屏東大學旁邊的公園，找了一張沒人的長椅坐下。因為快要冬天了，太陽消失的時間比平常早，公園的路燈已經亮起來，暗紅色的地磚被橘色的燈光照著顯得歷史已經相當悠久的感覺。已經可以感覺到風中所夾帶著的寒意，我把身上的薄襯衫脫下來給艾兒，只穿著一件短袖的T恤，不過艾兒也沒有把襯衫披在身上，只是把它揉成一團抱著而已。

『可以抽菸嗎?』她問。

『當然可以。』我回答。『有人跟我說過，像這種時候可以盡情的抽，誰都不會多說什麼的。』

『那人真是通情達理。』

艾兒把菸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後讓煙暫時停留在肺部，然後才慢慢的把它呼出來。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那天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把開始到最後全部都說給我聽。是臨時起意嗎?還是妳們早就計畫好了?』我問。

艾兒再吸了一口菸，香菸的末端隨著吸入的空氣在黑暗中亮了起來，一切都變得像慢動作影片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