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兒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嘴上的菸草,然後一邊說話一邊讓菸自行隨著言語從嘴裡流出。
『那天中午,伊森打電話來的時候我人還在高雄。電話中聽得出來他的情緒不太穩定,他要我下來屏東陪他一起去飯店做”那件事”。』
艾兒把菸丟到地板然後用腳尖把它踩熄。
『我在電話裡當然是一直勸他不要衝動,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見面聊聊。但伊森卻說如果我不來也沒關係,他現在就要自己一個人去。我能怎麼辦呢?只能先答應他,然後馬上趕到火車站看有哪班往屏東的列車就跳上去噢!而且他還要我帶上之前去看醫生時剩下來的安眠藥。』
『所以妳就真的帶了安眠藥?』我問。
『對阿,我實在沒辦法騙他,而且我也怕到時候如果他發現我沒有帶藥過去會不會情緒又更加失控。』
『恩…。』
『所以囉,我就到了他指定的飯店房間,按了門鈴門打開了那一剎那我真是嚇了一跳!』
『為什麼?』
『因為開門的人已經不是伊森了,當然外表看起來是他沒錯,但是往他眼睛裡看進去就知道了,那裡面一點熟悉的感覺也沒有。沒有情緒,也沒有溫度,簡直就像荒廢的遊樂園一樣空空蕩蕩的,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我搖搖頭。
『我想也是,如果沒有親眼見到可能很難體會。總之當下我就覺得情況很不妙了,再加上我一進門就看到旅館的床邊放了一包用塑膠袋裝的木炭,天啊!還有比這更糟的組合嗎?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後,發現木炭旁邊還有兩個烤肉用的鐵網跟夾子,大概是為了不要讓賣場的人起疑才特別多買的吧。我還半開玩笑的說,欸,飯店裡面是禁止烤肉的喔!不過伊森完全沒有要理會我的意思,劈頭第一句話就問我有沒有把藥帶來。還好當初有照著他的意思做,不然依照眼前這個男人的狀態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如果沒有照著他的意思發展的話後果會是怎樣。』
『那伊森還有沒有說些別的呢?』說完後我覺得喉嚨異常的乾渴。
『沒有,我問什麼他都不說,他只是把我帶來的安眠藥攤在桌上,開了一瓶調酒喝了一些後就走到浴室開始堆木炭生火。嗯,大概過了10分鐘左右吧,他走出來然後用飯店的便條紙在上面寫了一些話給你們,應該有看到吧?就是說一些他對你們感到很抱歉,對自己的生活失望,他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試著回想警察把那張便條紙拿給我們的時候,上面那歪七扭八的字裡伊森到底想傳達什麼。
『寫完後伊森就抓了一把安眠藥配著酒吞下去,然後叫我在浴室外面陪著他,但是不管怎樣都不要進來。伊森進去浴室後我就坐在床上,聽著他用膠帶把門窗都封起來的聲音。』
『妳就一直坐在床上?』
『對阿。嘿,當時我自己也是腦袋亂七八糟的喔!當然也想過要不要去外面找房務人員幫忙,或是打電話報警之類的。』
『那妳為什麼沒這麼做呢!』我幾乎喊了出來。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有一秒鐘的時間我腦中閃過了自己掐住艾兒脖子的畫面。我把頭低下緊閉雙眼,把那想法趕出腦海中。
『對不起。』艾兒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可能以為我低下頭是因為難過,而不是打算要扭斷她的脖子。『因為我很愛伊森。我知道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為伊森多做些什麼了,所以我只能在旁邊陪著他,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即使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我感覺到肩膀上艾兒的頭靠了過來,她把臉埋進搭在我肩上的手裡,然後開始無聲的哭泣了起來。我把頭往上抬,看著天空想找尋遙遠的恆星,才想起來今天是陰天。我暫時維持著一樣的姿勢,等著艾兒情緒穩定下來。過了一會艾兒的頭和手輕輕地從我肩上移開,好像是被風吹落的葉子的一樣。
『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麼難堪的樣子。』艾兒一邊吸著鼻水,一邊用手背接著眼角上面的淚水。
我從包包裡拿出面紙給她,那段時間我常常會在身邊裡準備兩包左右的面紙。『會哭是件好事。』我說:『表示妳還活著,還能感受這世界帶給妳的苦澀。』
『你也會哭嗎?』艾兒說。
『當然,我也是人啊!只是我習慣一個人哭,而且該流的淚在伊森死去後的那幾天已經流得夠多了。之後就好像水龍頭被鎖緊了那樣,一滴眼淚都不流,也不再哭了。還因為這樣被來探望的親戚們說了一些閒話呢!但我才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和伊森之間的感情,就算解釋一千萬年他們也不會懂。』
『那之後呢?』我接著問。
『什麼之後?』
『妳說妳在床上等伊森,但是按照消防隊員的說法是,最後妳人在浴室裡面,躺在伊森的身邊沒錯吧?』
『阿—對,沒錯。當時在床上等了多久呢?大概有一兩個小時吧,因為我有點恍惚所以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我決定要跟伊森一起走,就把剩下的安眠藥全吞了,然後把浴室門打開後爬進浴缸和伊森窩在一起,過沒多久後就迷迷糊糊的睡著。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當時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伊森有沒有事,醫生還騙我說另一個男生也救回來了,要我好好休息別想太多。聽到伊森沒事後我鬆了一口氣,然後就又昏了過去。等我恢復的差不多,可以用電腦上網的時候就收到你寄來的信了。』
『就這樣嗎?』我嘆了一口氣,剛剛憤怒的心情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深深的無力感。
『就這樣阿。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全都告訴你了,沒有別的。』
艾兒沉默了一陣子,最後才猶豫的開口。
『嘿,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會不會希望我那時候就這樣跟著伊森一起死掉?』
『妳希望這樣嗎?』我看著艾兒的眼睛。
『希望。』艾兒也回瞪著我。
『現在還是?』
『一直都是阿。』
『答案是NO。』我搖搖頭。『我很慶幸妳能活下來,不然我們對妳的家人就太抱歉了。愚蠢的事情只要一個人做就夠了,其他人就只要在旁邊看著,然後好好的記取教訓,我想這樣才是這個世界運行的方式。』
艾兒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看著我,好像我剛剛在她面前唱了一首她聽不懂的外國歌曲的表情。
我站起來,兩手反射性地拍拍褲子。
『好了,我知道了,回家吧。』
我載艾兒到高雄的後勁站去牽她的機車,下車前我對她說。要好好活下去,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伊森。她點了點頭,然後把一直抱在懷裡的襯衫還給我,一個人慢慢的沒入路燈下的黑暗之中。
當時我沒有想過那就是我和艾兒的最後一次見面了。一年後,我接到艾兒打來的電話,那天我正好回去屏東探望母親。電話裡的艾兒哭個不停,要我跟母親說她真的很對不起我們,然後說她等等就要去找伊森了。我那時候聽到這個雖然吃驚,但也沒太意外。因為不想要讓母親擔心,所以我支支吾吾壓低嗓子走到樓下去講電話。
在電話中我一邊安撫艾兒,一邊想辦法取得有用的資訊。我已經知道她在家裡,也知道她是因為和當時交往的男人吵架才會情緒失控。但我還來不及問到更多訊息時,艾兒就已經沒頭沒尾的把電話給切掉了。我回到家裡,母親問說是誰打來的電話。
『工作電話。』我說,這理由總是相當方便。
再回撥電話已經沒人接聽,我只好到艾兒的社群網站上面留言。
【不好意思,我剛剛接到了艾兒的電話,因為電話中她情緒很不穩定,我很擔心她會做什麼傻事。現在她的電話打不通,如果有艾兒的朋友或家人有其他聯絡她的辦法,請趕快和她取得聯繫。這不是惡作劇也不是在開玩笑。】我記得最後一句是這樣寫的。
很快的就有一位自稱是艾兒姊姊的人發訊息過來,我留了電話給她,她也馬上撥手機給我。我簡短的介紹了自己為什麼認識艾兒(有關伊森的事則巧妙的略過),並且請她趕快聯絡她妹妹。過了大約15分鐘後,艾兒的姐姐再打電話過來,說她已經和艾兒連絡上了,現在正跟她父親一起趕去艾兒租房子的地方。
『真是謝謝你,我那傻妹妹一年前也做過一樣的事情。還好有收到你的通知。』
『不會,艾兒沒事就好,如果有什麼新消息請再告訴我。』我說。
講完電話後我若無其事的從房間裡走出來,和平常一樣在家吃母親煮的晚餐。有這麼一下子,我還真是佩服自己的演技,心想是不是因為伊森的事情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能讓我吃驚了。
開車回高雄的住所後,在電梯我發現手機裡有一個未接來電和未讀的訊息,號碼顯示是艾兒的姊姊。我想大概是要告訴我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但是心裡有另外一小塊陰暗的角落提醒我,不要太過樂觀了。
結果簡訊的內容如同法官的槌子般宣判了艾兒的死亡。
當艾兒的姐姐和父親到她門口敲門時,艾兒在門後的房間裡已經停止呼吸,大概是講完電話後的下一秒就立刻把身邊的木炭點著了。等消防隊趕到,把門撞開又等了半個小時,在到院急救之前艾兒就已經沒了心跳。
這時候手機又再度響起來,我看也不看就把它切掉,然後把所有的來電轉到語音信箱。隔天一早我就到電信公司把這支手機解約,換了一個新的號碼,還得到了一支免費的手機。朋友們問起我為什麼要換號碼,我就回答因為詐騙集團一直打來,覺得麻煩乾脆就換支電話,反正原本的號碼也沒有很喜歡。不管麼說,10個手機號碼當中竟然有8個不同的數字,這實在是太過份了!每個人聽完後都紛紛表示同意,還有幾個人甚至有點同情我。我也就順勢相信了自己編造的理由,名正言順的和大家一起活在謊言之中。
我已經沒有辦法為艾兒再多做些什麼了。我擅作主張的替自己下了這個結論,艾兒的葬禮我當然也沒有去參加。
不管是誰的葬禮我都已經不想再參加了。
她竟然也.......
回覆刪除唉.....
嗯....最差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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